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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教练打了招呼后，余景行快步朝她走来。到面前捋了捋她湿哒哒的头发，见她耳根被寒风刮红，一身绒绒的白色毛衣，不做他想的便抱进了怀里。她还来不及做出回应，头就埋进厚厚棉衣里，视线所及处再也不是低而厚的乌云，而是白色毛衣外的格纹衬衫，浅淡的蓝色，像湛蓝的天。
余景行在她耳边深深吸了口气，闻到熟悉的玫瑰香时才安心叹道“想你了。”
她笑，也不顾一旁惊愕的吴老，和对面同样惊愕的一群国乒队选手，拍了拍他后背，轻声道“早上不是刚见过吗？”
“什么刚见过，你是说八小时之前？”
他有些埋怨，片刻想到什么，放开她，语气雀跃又不太确定的问“你杀青了？来这找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不是…”这一连串问题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待要开口的时候略微卡壳，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误会才好“我，我是…”
“眉桥长期在资助院里一个小姑娘，今天约好了时间过来看看她。”认识这么多年，又做过她的主治医师，吴老一眼就看出她的为难，适时开口解围。
“这样啊，”余景行眉间微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揉揉叶眉桥的头发，顿觉自己不了解她良多。但好在，那些不了解的方面浮现出水面时，总给自己带来无限惊喜。
他以为她性格清冷不好接触，结果她处事温和平易近人；他以为她功成名就不可一世，结果她比谁都能吃苦；他以为她只关注自己事业发展，结果却默默不闻的暗自做慈善……
余景行转身看向吴老，不太好意思的问道“我能，跟你们一道去看看吗？”
“可以，”吴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对叶眉桥解释道“站在一旁，不交流就没问题。”
她点头“好。”
走进儿童特护中心，比想象中的安静很多，余景行跟在两人身后，不自觉也放轻了脚步。
他曾经来过不少次荷城疗养院，却从没发现过这幢楼，就好像它隐匿在了这座豪华的院落中。心中疑惑，于是不自觉的问了出来“我之前没注意到，公园后面还有这么幢楼。”
叶眉桥从身侧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的“你就来过几次啊，哪能都注意到？”
“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还算熟。”
“噢？”吴老有些好奇的回头，问“你来过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七年前吧，打比赛的时候受伤，队里就安排在这里休养。”
“那可能是没见到过，这楼是眉桥出道后捐钱盖的。”
叶眉桥闻言弯起唇角，摆摆手对余景行解释道“荷城原来是有一家福利院的，后来因为拨款不够，渐渐倒闭了。在疗养院里新建一幢楼，只是为了把无家可归的孩子接过来，不然要送到别的城市，适应起来比较困难。”
他这才恍然，脚步微滞，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多言，更紧的牵住掌心那双手。
二楼比一楼要生机鲜活的多，很多教室还在上课，孩子喧闹着，叽叽喳喳在讨论着数字的加减，跟普通幼儿园里的学生没有两样。
但这样的热闹没有维持多久，愈沿着走廊向前走，愈发觉得周遭环境安静下来，最后他们在一个独立的小教室前驻足，隔着偌大的玻璃窗，只见教室里的孩子在护理员的带领下依次有序的排队从打饭口盛饭。
教室里的孩子不多，三三两两在护理员的指导下领取中饭。他们队列排的整齐，不同于同年龄段孩子的叽叽喳喳，反而过于安静。
叶眉桥在窗前静静站了会，没有再往里走，半晌轻轻点了点窗户，微微笑道“长高了不少嘛。”
“嗯？”余景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朝他们站立的女孩子手里端着饭碗，表情目目的，抬头看见注视着自己的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反应，视线一掠而过，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开始吃饭。
“她就是你资助的孩子？”
“嗯，初晓。”她看向里面蒙头吃饭的女生，在那一刻竟然眉眼异常温柔。
“刚认识的时候，她小小一个，还没到我…”叶眉桥认真思索起来，抬起手在腰下比了个手势“还没到我这，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余景行轻轻一笑，揉了揉她头发，觉得她像是长辈在炫耀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
叶眉桥愣神，什么时候吗。
是她被送进医院，与世隔绝的封闭在自己世界里，几乎要跟着冬天一起离去，连吴院长都束手无策，只能时刻不离守着，无数次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的时候。
那时候，叶眉桥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活过来的，不断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却一直没有任何好转迹象。直到天气回暖，休养院里的草木纷纷回春，绿意盎然，她在沉睡中被耀眼的晨光敲醒，靠在枕边发呆。
脑袋轰隆隆像是有火车剧烈碾过，细细研究起来又是一片空白，她恹恹看见窗外有几个小孩打闹着大笑，没什么意思。
再向远看去，公园的围墙旁有人对着墙反复挥着球拍，乒乓球在左手攥的紧紧，却不见发球。
她觉得好奇便看了一会，久久见他还是只挥拍，便索性又缩回被子里。世界对她来说日复一日都一样，没有所求的欲望也没有失去的苦痛，不想继续探究。
她已经习惯这种低落厌世的情绪，甚至愿意沉沦在这种环境里，尝试了千百种世界各地的昂贵药物，有的吃完出血，有的吃完掉头发，有的吃完能吐一天。这些药大都没什么用，该痛还是痛，该消极还是消极。
不过对叶眉桥来说，药没有起作用反而最安全，若是起了作用，便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和过往的悲恸，手上终于有了力气，颤颤巍巍走下床，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却是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
渐渐她连药也断了，放任自己缩在病床角落，昼夜不分的睡觉，不出门也不喜欢灯光，阴暗的角落对她来说最安全。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偶然在墙边看见了那个人，从此日复一日，睁开眼是他瘦削却笔直的肩脊，入睡前还是那只不断挥拍的手臂。
这样持续良久，她虽然依旧懒得出门看一眼，醒着的时间却比以前长了许多。连起初未在意的吴院都察觉到细微的变化，有一搭没一搭的旁敲侧击，想问出她视线时常追随的是什么。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对着墙的男孩子是哪里吸引目光，只是有一天，他终于掷起手里的球，阳光下乒乓球划出半个抛物线，娴熟的动作，漂亮的来回。她看着球在阳光前后的跳跃，似乎人生轨迹都变明朗。
她想活下去。
“六年前吧，我刚上大学那时候。”叶眉桥拨开一侧的头发，眼神有些躲闪。
余景行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之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笑的惬意“看过就放心了，我们走吧，也别打扰她。”
“好。”
吴院将他们送至楼下便折去了办公楼，留叶眉桥跟余景行两人慢悠悠往门口晃去。天已经半黑，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讲话，雪趁机下的愈发大起来，扑簌簌的模糊打在衣领，是这世界的唯一声响。
叶眉桥被半裹着躲在伞下，在雪地中深浅的走动间，依稀听见余景行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这阵阵呼吸让本就有些困的她仿佛找到了偷懒的缝隙，向他怀里倚了倚，竟然真的虚阖上眼，泛起迷糊。
“困了？”
“嗯。”
“那直接回酒店？”
叶眉桥本欲点头，临了之际还是眨眨眼，强打起精神来“不行，答应了晚上去杀青宴，总要露个脸。”
余景行低头看她，只见路边的灯光逐渐亮起，照在她雪白的一张脸，映出眼底淡淡的青黑色。他有些心疼“我送你过去，你路上睡会。”
“好啊。”叶眉桥颔首，看见地上层层累积起的雪，一步一个脚印，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钻出来，吸了吸鼻子，跑到伞外傻站着。
余景行不知道她要干嘛，于是跟着向前跨了一步，刚要伸手又见她退后一步，于是不解的皱了眉头“怎么了？”
她嬉皮笑脸的摇头，不说原因，只是难得执拗的让他收伞。
余景行扬扬眉毛，想问也问不出个理所然，索性笑笑把伞给收了，再抬起眼时，她已经又走了回来，故作神秘的凑近，发间还落着几朵尚未融化的雪花。
他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攉住心神，连耳边单纯雀跃的声音都染上几分蛊惑“我听说，只要在大雪里携手走过，就可以白头偕老。”
叶眉桥眸光亮的吓人，却比不得其中期待的毫厘色彩，似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望向未来的火光。余景行一时间心跳无法控制的加快，有生之年最强烈的一次，已经能感到心脏的收缩，血液从胸腔迸发，直冲大脑。
他没空多想就已经抬起手，抚过她额角将零落的碎发捋过耳后，最后托起下颚，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去。
叶眉桥还有些怔忪，鼻尖似触未触间，突然想起病房外那个挥球的男孩，竟然渐渐跟眼前的爱人重合。昏昏的光束下，将这前前后后的偶然串联，她倏然明了，六年前那个人，是萧瑟的寒冬，是睫毛上的雪花，是他温暖的怀抱。
是她十八岁初见他。
吻已经随着脑中烟火一同落下，她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逼仄的呼吸空间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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