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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惊动乡亲，周韶华和王妍天没见亮就准备启程回扬州。可乡亲们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就怕错过了为他们送行！/p见扬州官兵过来，便一拥而上将精心准备的各色礼物往大伙儿怀里塞。周韶华和王妍怀里最多，果子、干粮、鞋袜绢帕转眼间就塞了满怀。/p
乡亲们对他们谢不够，众人却不好拿着这么多东西上路。千劝万劝之后，大家终究推了大部分物件，只象征性拿了些干粮预备上路。/p
此时，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挤出人群，他们高举着两把造型花哨的伞跪在地上，动容道：“我等贱民，对大人、小姐的恩情无以为报，特制万民伞两把聊表心意，还请两位贵人收下。”/p
这年头万民伞还稀罕得很，若不是真心实意，很少有人愿意在伞上留名按手印。况且这伞费时费力还没有实质性用处，若非实在是没办法表达心中感激，很少有人肯做这物件送人。/p
如今这两把不能遮风不能挡雨的伞递到面前，王妍几乎感动得流出泪来。/p
她伸手接过，诚恳的给乡亲们鞠下一躬：“谢谢大家的心意，得你们如此厚待，我王妍值了！”/p
周韶华比她淡定许多，可暖流也通过他拿伞的手流经四肢百骸，化作暖流长存于心。之后他在仕途前程和为民请命中艰难挣扎时，也靠这把伞支撑着本心。/p
当然，那都是后话。现在天光大亮，双方依依诀别后他们便该上路了。/p
乡亲们跪了一地虔诚祈祷他们归途平安，二丫、狗蛋等孩子们追着王妍的马车跑了好远。/p
王妍撩开窗帘朝他们挥手，抹着眼泪喊他们回去：“回吧，快回去吧！”/p
孩子们却依旧使劲的追，一直到跑不动了才嚎啕大哭着喊王妍：“姐姐一路平安，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们长大就去找去。”/p
“你要好好的，遇到什么都不要再想不开……”/p
马儿越跑越快，没多久孩子们的身影就淡成了几处小黑点。王妍放下窗帘再不忍看，靠着车壁大哭起来。/p
之后赶路，王妍再没想过自杀。死在路上，周韶华可做不出弃尸荒野的事情。拖着她尸身回去受审，还不如活着呢。/p
赶路的日子劳累枯燥，王妍和周韶华一个女眷一个命官很少再见上面。/p
直到前头传出袁知府散尽家财、核算府库后给开封幸存百姓发抚慰银的事情。那时候整个队伍都在密林中休息，王妍拿了水囊去河边打水。/p
王妍贪凉挽了袖子戏水，边上立马响起周韶华的闷咳声：“女孩子家家，怎么能随便露臂膀？”/p
扭头去看，周韶华已经将头扭到一边，耳根子上有不明显的点点红晕：“我放下来了。”/p
如此周韶华才转头看她，道：“砖瓦房的事情到底黄了，王家觉得开封伤了元气，再以那样的条件去开作坊盖房子不划算了。”/p
他努力了那么久，为此付出了那么多，最终还是黄了。/p
王妍知道他心里不少受，可商人就是商人，无利可图必然撤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关切的看着他的眼睛，强笑着转换话题：“听说袁知府给开封百姓发了不少抚恤金，如此，乡亲们倒也该能修养生息了。”/p
或许是没等到王妍和他一起悲凉失望，周韶华深看了王妍一眼，淡淡回道：“袁知府也算是良心发现，只盼着他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早些将砖瓦房盖起来吧。”/p
对于砖瓦房，周韶华还真有执念。/p
王妍尴尬一笑，忍不住开导道：“你也别怪王家，他们起早贪黑也是图……”/p
“我知道！”/p
周韶华打断王妍，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走到一半，却又忍不住回头警告道：“守好妇德，开封的亏还没吃够？”/p
这……/p
王妍对天翻了好几个白眼，体谅他抱负没能施展、心中苦闷才没有和他计较。/p
三日后到了济宁，大伙儿才刚在驿站歇下来，又传来了开封的消息：袁知府扶了秦姨娘为正室，而后双双自缢于新房！/p
消息传来，正吃晚饭的王妍手上一软差点没打了碗。她下意识看向隔桌的周韶华，却见他斯文的夹菜吃饭，丝毫不受影响。/p
这一刻，王妍的心苍凉荒芜难受得紧：对待生死，周韶华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在他心里，作了恶的袁知府是不是死有余辜？/p
那自己呢？私借运河，偷上官船，帮着商人携带私货，条条都是死罪。他是不是也觉得我死有余辜？/p
王妍喉头发紧，再吃不下饭，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p
驿站靠着码头，王妍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看着运河宽阔河面，王妍便想起当初她放烟下船的事情，于是疑惑：周韶华为什么没杀了我呢，凭他的性格实在不应该啊！/p
胡乱想着，竟又走到了和汪家掌柜接头的对方。她由不得又想道：当初要借机逃了呢，当真逃不开一条生路吗？/p
“你若起了逃的心，我会毫不留情的砍下你的头。”/p
黑暗中突然响起男声，吓了王妍一跳。待认出是周韶华，王妍脸色瞬间煞白：“你知道我下过船？”/p
看他坐在汪掌柜当初站的地方，王妍的心不受控的往下沉。她强做镇定，打着哈哈道：“我就是怕死，看找不找得到逃的机会，还好没有犯傻。”/p
“待回了扬州，汪家的帐也该好生算算了。”/p
犹如冰水在数九寒天兜头浇下，王妍整个人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底板，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她直愣愣的看着周韶华，泪珠儿一串串的往下掉。/p
她没想哭的，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完了，全完了。夹带私货的事情捅出来，再周全的安排都不顶事了。她终究以怨报德，害惨了王家！/p
周韶华坐在暗处一动不动，没有劝她哄她连擦泪的手帕都没有递一块。他默默的看着她哭，小半个时辰还没见收，他才开口：“既然这么难受，当初怎么就豁的出去和汪家做交易？你选了伟大无私，就该料到自己和王家的结果。”/p
王妍拿手胡乱抹了眼泪，坐到边上的石墩上道：“因为自私！”/p
她知道自己不像周韶华说的那么伟大，和无私也根本沾不上边。/p
她就是被灾难磨得太痛苦才和灾难较上了劲，她心疼阿奶没战胜灾难死得悲凉，她受不了水患要了她全家性命！她要拼尽所能去解救灾民，好像解救了灾民，她王妍就战胜了灾难，就填平了家破人亡的悲哀。/p
如果她没听到大夫人和大姐的谈话，或许她不会这么极端。若是不知道没按时完成任务，朝廷要砍官员的头，或许她怎么都豁不出去。/p
这些，不过是为她的自私提供了便利。/p
她愧对王家！/p
王妍木头样坐在石墩上，望着西边的一弯残月久久说不出话。/p
没等来后文，周韶华也不催促，他顺着她的目光看月亮。只觉得今晚的月亮，太过残缺……/p
“你呢？刚断定是黑死病的时候你没逃，要烧城的时候你还带头抗命。那个时候，你不也将周家九族架在了火上，你怎么就豁得出去？”/p
王妍收回目光看向周韶华，月色下他古板的脸越发冰凉。周韶华也转头看向王妍，她面色凄惶眼仁苍凉看得他心头难受。/p
“因为自私！”/p
周韶华想了又想，最后也只能给出这个答案：“我四岁聆听圣人教诲，圣贤书告诉我读书人就该报效国家、为民请命。开封的乡亲需要我，我就该做。我知道我将周家九族都置于死地，可依旧自私的遵从了自己的心。”/p
这，也只能用自私来解答了！/p
王妍摇头轻笑，笑得眼窝儿发胀发酸：他们都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动不动就得将族亲置于死地？/p
眼看着王妍又要哭了，周韶华赶忙转移了话题：“你不必为袁知府悲伤，他注定逃不过一死，没连累家人已是万幸。”/p
王妍的泪珠儿果然没落下来，她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p
“黄河决提的罪责或许能用赈灾得力相抵，可意图焚烧全城就怎么都活不成了。”/p
看王妍一脸不解，周韶华又解释道：“不管什么原因屠城都要遭人谴责，朝廷不可能被这样的名声，所以只能拎出当事官员担责。虽说开封没烧成，可满城百姓都知道他起了这心，他不自杀谢罪，上头也得要了他首级以慰民心。”/p
王妍寻常并不爱哭，被王同知用家法没哭过，被袁知府扔进打牢也没流半滴泪。可现在，他才憋回去的泪却又落了下来：“他算不上好官，可也罪不至死啊。若不是念着百姓，他也不会默许了你用鼠毒症的方子……”/p
“那是政权！”她泪珠儿一颗一颗的落，周韶华想给她拭泪的手捏了又捏才忍了下来：“他说寒门官难做没说错！若他出身贵族，怎么可能用他的命平民怨？”/p
王妍瞠目结舌：“王法呢？这就是你说的王法？”/p
周韶华心里毛躁得很，也不知道是看不得王妍锥心的泪，还是受不得她这般怀疑朝堂的律法威严。/p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是好，王妍突然就跪在了他面前：“就不能饶我一次吗？看在我没有作恶的份上，看在我曾不顾一切救你的份上？”/p
周韶华眉聚成山，紧抿了薄唇不肯说话，那张原本就冷硬的脸越发寒凉。/p
只看他表情，王妍心就冷了半截，可她依旧殷切的看着他，苦苦的求：“换个名目让我死，偷盗、不贞怎么都行。只要你点头，我爹一定能想法子做出张到开封的路引……”/p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那样就太难看了。可眼泪有自己的主张，你那一滴一滴的晶莹成串成串，哪怕她咬破了唇也挡不住、憋不回……/p
眼泪落在周韶华心上灼得他浑身发疼，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私心里他也不想将王妍押上公堂，可天之犯法还与庶民同罪……/p
云彩挡住了月亮又散开，王妍却一直没等到周韶华的答案，她知道不可能了。为着报国二字他连九族都置之不理，又怎么会为了个王妍徇私枉法？/p
王妍胡乱抹了把脸起身回去，她累了，想歇一歇。/p
“你后悔吗？”周韶华执拗的看着她的背影固执的问她：“和汪家交易，走运河上官船，你后悔了吗？”/p
王妍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不该向周韶华使气，却依旧冷言冷语回道：“有力气后悔，都不如想一想我们全家会怎么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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