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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中摆放的东西在苑玥眼中十分熟悉，笔墨纸砚等物都是上等货色，但在苑玥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甚至要比自己曾经用过的还要差上一些。而这一些，倒是勾起了苑玥的无限思绪。从大字不识一个，到读写无碍，苑玥陪伴在楚飒身边的不过月余时日里，就被楚飒一字一句的教得十分明了。每一日里楚飒的作息都是极其规律，苑玥起初不能起身时，楚飒便将所有事务挪到苑玥身边处理。无论是早起悄无声息的练功练剑也好，还是白日里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事务也好，楚飒并不避讳苑玥的存在。甚至当苑玥偶尔有兴趣翻动那些繁琐的账目时，楚飒甚至会先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优先处理苑玥感兴趣的小东西。温润的手掌覆盖在苑玥纤细的手指上，微微用力，安静的勾画出一笔一划的字迹。楚飒的温柔，是无法言喻的痛苦。常常会在每一个与他有关的回眸中，勾起苑玥心底最尖锐的那一抹疼痛。为什么，这般温柔的男子，到了最后，竟然也会和那些伪装成谦谦君子的小人一样……
议事厅中此时人并不多，当司徒梣拽着苑玥直接奔向一旁的偏厅时，议事厅中的两位将领虽然略微惊奇，但也没有多言什么。司徒梣的脾气，不是他们这种没有背后势力的小将领愿意去招惹的。要说没有一丝好奇是不可能的，毕竟苑玥身上的粗布衣衫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而且，议事厅向来是不允许任何下人进入的，即便是打扫，也是由城主司徒垣辀亲自指定的心腹将领亲自动手。唯一能够让两位将领眼前一亮的，也就是苑玥明媚娇柔的长相。这侍女如果也像两位主子一样打扮，不……即便她只是换下现在身穿的粗布衣衫，就会比旁的人都耀眼得多。两人对视一眼，不免心有戚戚，这样貌美的女子，屈身在城主府中充当侍女，未免有些太过暴殄天物……年长一些的将领杨峰目光追随着匆匆忙忙赶向一旁偏厅的三人身后，略有所思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事有蹊跷。
司徒柏看得清清楚楚，小皇妹司徒梣看向沐炤的神情中已经充满了凛冽的杀意，可是在下一刻，司徒梣竟然毫无避讳的将沐炤从打翻一地的饭菜中间拽起身来，二话不说的拖在自己身后急急奔向议事厅。司徒柏三番两次的阻止都被司徒梣置之不理，担心会出别的事情，司徒柏只好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也奔赴议事厅。
这是司徒柏第一次真正踏入议事厅，此前每一次经过议事厅的大门，都是自己替通宵达旦的小皇妹送些衣物之类，不然就是提神的茗茶，并没有真正踏入过这间隐藏了整个蕴煌城命运的议事厅。司徒梣也从不曾让司徒柏在延亲王府家的旧臣面前过多的露面，毕竟男子的身形伪装成女子，即便再如何相似，也还是有所不同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走漏了风声，司徒柏的身份被人得知之时，也就是丧命黄泉之时。司徒垣辀对于司徒梣毫无忌讳，延亲王府旧人能够接受司徒梣存在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个事实，凭借的也不过就是司徒梣身为女子这一项。即便真是司徒梣取了日后的至尊之位，只要她诞下司徒垣辀的后人，不过十几年，长则数十年，这个天下，总归还是会回到司徒垣辀这一支势力的手中。但如果司徒柏的身份被查出有异，那么，只怕两人会瞬间被延亲王府斩杀，即便是司徒垣辀也救不了两人。
变故比司徒柏预料的来的还要迅速。
“哗”的一声，司徒梣腰间的佩剑蒲鸩已然出鞘，抵在了苑玥的颈项上。一道极细的鲜红色顺着蒲鸩剑上的血槽流了下来。
落地无声。
“梣儿！”司徒柏没有想到皇妹竟然会在偏厅之中做出这种事来，原本以为拖拽到此处是要严刑拷打沐炤，谁曾想竟是直接动手！
“你是沐炤也好，不是也罢，我今日并不想追究此事。”司徒梣开口的同时，将想要冲上前来的皇兄使劲一把推向另一端，司徒柏的身体撞在一旁的桌椅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你是聋也好，哑也好，都随你的意。”沐炤真的是哑女吗？司徒梣不止一次派人核实此事，无论是深夜里的惊吓也好，还是沐炤在伙房帮佣时被无意中烫伤也好，其实暗地里都有人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回禀给司徒梣知晓，虽然她没有露出任何明睁眼漏的破绽，但是司徒梣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定是有些什么微小的细节被自己错过了。
但是苦于没有最后的证据。
另一方面，司徒柏对于沐炤的保护，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想要在这样朝夕相处的状态下，找到将两人分开的机会，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而且，司徒梣的绝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司徒垣辀身上，对于皇兄自然照看的不会像从前那般面面俱到。
司徒梣也曾经想到过要将司徒柏托付给另外的人照顾，可是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在逃出临汐城的路上，司徒梣曾经背着司徒柏为点翠烧了些纸钱，当时觉得天衣无缝的手段，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的可笑。自己身边的人原本就不多，点翠更是母妃留下的得力心腹，若不是当时为了安全逃离紫轩宫，自己也不会听从点翠的建议。司徒梣并不是不知道之后点翠会面对怎样的死结，只是，当时的情势，骑虎难下再无退路。
“一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子竟然也会屈身充当粗使侍女，沐炤，你到底藏了什么心机！”司徒梣当头力呵的同时，司徒柏只觉得双耳之中嗡嗡作响。
心机吗？
苑玥心中一声苦笑。
转头望向窗外被关在金丝笼中的莺鸟，双眸光华流转。
到底藏了多少心机？
苑玥只觉得自己从心底翻涌而上的凄厉要比此前任何人的任何责难更让自己难过。心机吗？这样的词语原来有天也是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苑玥狠狠合上双眼，根本不去理会搭在自己颈间的利刃。脖颈间的冰冷一片，怎么比得上自己心中的寒冷？刚刚踏入春月的暖意仿佛瞬间人世蒸发殆尽，只剩下料峭春寒的悲凉和冷厉。心机吗？十指紧扣在掌心，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的掌心流到了粗布有些扎人的衣裙上，苑玥却无法控制自己止不住的用力，如果所有的悲伤难过可以随着血液的流淌一同消失在衣裙之上，那么苑玥毫不介意，自己猩红色的温热鲜血全部在此时此地流淌干净。
心机……
自己只是想要活下来，干干净净的，仅此而已……
心机吗？这算是心机吗？苑玥心中抽痛，数月前自己在整个歆国最风光繁华的歌舞坊熙楼之中，为了早一日筹得了银钱，就可以赎回置身契，所以什么苦都愿意吃。为了早一点筹够那份儿几近巨款的银钱，自己冒了最大的风险自愿去侍奉那位十分难以应对的花魁画扇。甚至为了多拿两个铜子儿的跑腿钱，在每一次画扇限时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自己都要尽自己所能的全力奔跑，为其他侍女带回一些廉价的胭脂水粉线头线脑之类的小东西。只要稍微迟到了一刻，就会被画扇当中责骂，甚至鞭打。心机吗？如果可以算得上心机的话，那么当日自己一个床榻上睡着的小侍女环儿生病之时，自己就不会为了她向熙楼的嬷嬷借了银两去延请医者。如果环儿不在了，那么她留下的那些衣物和不多的几件首饰多少也能典当出几个银子，自己也不会落下个被推上台当众叫卖的悲惨下场……自己，不过是想要早些从那个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歌舞坊中早日脱身，为了这个简单的目标而做的所有努力，算作是心机吗？
心机……
不过是想要在这个自己无法立足的红尘之中，讨得一碗热饭罢了……
自己从未曾奢望过有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可是，当素晴澜与自己擦身而过不动声色的许下承诺的那一天，自己真的以为他的出现会是天神的子嗣，仁慈的拯救了濒临绝境的自己。即便随后而来的种种变数根本就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即便自己被他迎娶进门的长夫人屡次三番的折磨时，也从未有过怨言，毕竟，他是将自己从熙楼那个肮脏至极的地方解救出来的恩人。置身契也是他当着自己面儿毁去的，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站在此地的苑玥。如果那夜不是素晴澜的出现，那么今日的苑玥，早已不知要在哪片黄土之下腐败成一堆枯骨。因此面对着长夫人的种种刁难，苑玥一忍再忍，可是忍到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不过是门外那十分熟悉的脚步声来了又走……如果说忍让也算是一种心机，那么自己从未曾持宠而娇，也未曾得到过素晴澜的一眼高看，这样的“心机”未免……
心机……
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人是自己可以依靠的……无论他们披着怎样华丽的外衣，到了最后，通通都是一样的，道貌岸然。
如果说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用了心机，大概也就是在楚飒身边的那个时候吧，原本不想再靠近任何人的自己，最终还是被楚飒温暖的呵护所吸引。一个人可以像画扇那样毫不遮掩自己变态的嗜好，可以像素晴澜一样伪装一段时间，却无法伪装到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厌烦的地步吧。正因为如此，自己容颜尽毁之时还毫不介意的靠近自己的楚飒显得更加与众不同。戏词中常常出现的正人君子就是这样的男子吗？苑玥有些疑惑了，可是同时也为自己终于迎来的好运感到庆幸。但是，也许就是命中承受不了这样的幸福和宠溺吧，即便是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男子，也暗藏了阻止不了的杀机。心机，确实算是用上了心机，所有不情愿的靠近，到了最后，其实都只是为了让楚飒能够主动的靠近自己一些。苑玥不想自己再次成为依靠着别人的傀儡，即便是不得不仰仗着别人的鼻息生存，也不想再让自己处在那个完全没有办法翻盘的下位。每一次的疏远，都如愿以偿的让楚飒这位谦谦公子越发靠近了自己。其实，苑玥没有说出口，她最怀念的，就是楚飒将自己抱在腿上一字一句讲解着一些从未听过的有趣事情。甚至是有些十分枯燥的排兵布阵的事情，当楚飒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时，苑玥也会觉得格外悦耳动听。
刻骨缠绵的温柔，是附在骨髓中去除不掉的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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