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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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麟清到清冥观时已近傍晚，日影偏西，往来山门的人数虽不如佛寺众多，但行者服色言行毫不疑问更见爽利静雅，原因无他，此间观主乃是与龙虎山正一道大有关系的方外高普云子，张麟清的忘年交。

    将子明交付给他，张麟清很放心，毕竟是多年挚交，他很相信这位的人品，不过这次显然有些儿意外，当他到了子明的住处后，很意外的看到竟有一干道人在翻查少年的物品。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为首道人倒也知趣，见是常来常往的前背后恭恭敬敬道：“今儿晌午住在这儿的师弟杀了人，故此师尊吩咐我等前来寻找线索。”

    他杀人？！

    张麟清忍不住笑了，却又迅速忍住：“敢问现在他如今在何处？”那灰衣道人客客气气道：“师尊听闻时此事的时候很不相信，口吻也跟这位话不多，故此人也只是暂时放到小黑屋里关禁闭，遂也默许弟子们去查看这人行囊。然而翻来覆去，众人竟找不到半分可以用来做文章的物件，偏偏这时候张麟清到了，虽说观内不少人知道子明来的突然，但具体情形如何就不甚了了了，这位灰衣道人显然知道的更多，故此看到张麟清的眼神后他脸色阵红阵白，着实尴尬。张麟清却无意多留，只问清楚子明的下落后便快步走开，心道：无论如何，总得先给好友透个底儿才行。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耽搁时间，险些儿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

    子明静静坐在杂物间里，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自己明明连一指头都没碰过那师兄，却被按上“无故杀人”的名头，这份憋屈委实无法形容，当然更想不到真正憋屈的事情很快就到来了。

    在屋里闷了小半天后，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子明本以为自己可以出去透透风把事情掰扯清楚，没成想门口人影只是晃了晃就没有动静，片刻后再有响动时竟是几个横眉立目的内门子弟气势汹汹进来拿人。

    子明虽然生气，却不至于看不清楚形势，这一出去的话事情可就说不清楚了，观内秩序井然，是以出了人命在没查清前也只是关禁闭，但自己若出了这道门，不管自愿不自愿，对方势必会把畏罪潜逃的帽子扣下来，更有甚者说不得会趁机对自己下毒手报仇。而且看他们此刻的表情，子明觉得自己对于后者的猜测大有可能实现。是以，他当即打定主意不出去。

    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也有很多方法让人近不了身，面子之上，便是性命。

    子明完全放弃了形象工程，谁过来便给谁一口，掐撕踹咬无所不用其极，一时之间倒真让过来抓人的两个同门挠头。他们本来的打算还真跟子明的猜测差不离，但现在自然给改弦更张了，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扭身出去，没片刻功夫竟拎根棍子进来，子明脸色立刻变了，本就滚得灰头土脸的丑貌更让人生厌，那人进来后二话不说奔着子明就过来了，子明见势不妙扯开嗓子就嚎：“杀人了！救命啊！”别的姑且不说，他最自豪的便是自己的嗓音，高亢时几可穿云，这几嗓子一放出去，拿棍子的固然傻了，旁边的同伴倒是反应的快，冲过来便堵嘴，却当不起子明连咬带踹，间或疯了似的尖叫，拎棍子的弟子被这一轮尖叫刺激的恶从胆边生，窥准方位老实不客气的一棍子敲下来，这若当真砸中脑袋，只怕子明立时便会脑浆迸裂蹬腿了帐。好在他一直没疏忽那位，一见棍子劈头盖脸下来，立马矮了矮身形，从身边刚被自己狠狠挠了一把的道人身侧转了过去，而那道人正按着自己被挠破皮的胳膊闷哼，乍见同伴恶狠狠冲着自己挥棍，怔了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往后退了退，这才险险避过兜头而来的棍棒，偏生那位使猛了劲道，脚下一个收势不住直往前撞。当此时刻，子明也顾不得之前打定的主意了，对方显然根本不在乎什么观规，是摆明了要自己的性命啊，自己再不走可就真是自蹈死路了。当下三步并两步望门口冲去，眼看便可冲出生天之际，脑后风声再起，子明心到糟糕，只来得及抬手抱头的瞬间，那棍子又恶狠狠落下来，直接砸在他细瘦的手臂上，余震冲头，直接踉跄扑出门外，一时剧痛钻心，货真价实的满地乱滚起来，后面出来的人还打算上去再添几棍子，不给殒命的师兄报仇，真过不去这个坎儿。

    子明虽然满地滚着，却终究避不开发了狠的凶人，腿上背上又挨了几棍、渐渐痛的滚不动了，那弟子正打算再往他头上补棍的时刻，一道白光闪过，棍子连着施暴者一道倒飞而出，却是被飞步而来的男子一脚踹出老远。子明愕然昂首看去，来人眼神透漏着焦虑，眉头扭结，不是把自己托付在这里的冤家又是哪个？满腔的怨愤再也压抑不住，往前爬了两步后抱着对方的靴筒放声大哭。

    张麟清眉头皱的更紧，子明怎么说都还是个大孩子，他们怎么下的去手！难道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曝光？

    华灯初上，用完晚膳后的世略再看到少年若玉时对方果然已被教育的很完善，除了极少数时间还能瞧出的些微戾气外几乎可以算的上完美奴婢了，只是世略要的并不是这种角色，而且她身边也不缺奴婢，但是……

    玄元还是一刻不停的走了，这回世略却连半眼也没看他，专心致志的盯着若玉，若玉站的笔直，仿佛已经化为木头，却又是会移动的木头，世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真听话极了。世略摸摸下巴：这情形很符合自己昨日的要求，至少在听话这点上玄元调理的不错。但别的方面……这情形当新娘子显然不够格，做个合格的通房丫头倒是不错，正好可以跟顾家好好商量一下，反正自己作为国姓郎的名声好不到哪儿去，对方此刻退亲的话也不算两败俱伤，毕竟起因是新娘子没了，自己又委实没兴趣考虑他们提出的顶替者。若好好操作一下，对于自己眼下的困局应是更妥当的处理方法。

    想到这里，看向少年的眼神缓和了不少：“现在你叫什么？”

    “萧若玉。”少年声音柔顺的不可思议，只是那眉梢眼角犹有尚未隐藏干净的戾气，不仔细的话根本观察不到，世略嘴角抽了抽：玄元昨夜今朝到底给了他多大的猛药才至如斯境地。

    “好丫头，那件礼服就赏给你了。”世略扬了扬眉梢，故意拿腔作调道，并如愿的看到少年眼底闪电般掠过的愤怒。

    这样才正常嘛。世略很有些坏心的笑了，顺势撩了撩雪白粉嫩的下颌，凑到耳边道：“爷会好好对待你的，只要你一直乖乖听话。”

    少年低下头去，拼命忍耐才没挥拳：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太可怕了，偏偏自己不能也不敢再动手，昨夜今朝那始终没露脸的高手带给自己的冲击现在想来仍觉灵魂震颤，活了十多年的岁月中当真从没接受过那般严酷犀利的言辞攻击，令他不能不怀疑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便在他开始思考这种深邃哲学问题的时候，玄元的训导才刚刚步入正轨，而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再也不愿意回忆，那才真是让他心胆欲裂的记忆，以至于到了现在，世略再怎么过分的说辞举措他都能忍受，或者说他自以为能忍受，直到女子的手抚上面颊为止，他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所幸女子再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否则的话少年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暴起。

    世略观察够了他的反应，暗里早不知笑成什么样子：这般纯情小杀手还真是个值得圈养的宠物。若非自己如今确实有些困局未解要用的上他，否则的话长长远远的留着逗乐倒也不错。她这一刻的念头也只是匆匆而过，自然不会想到竟成了他日境遇的谶言。

    明月高悬，散落淡淡冷辉，建康城外、阿谛独立一叶轻舟之上，静静回眸向风物最清明处看去。承蒙师叔关照，自己方能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时节离开京城，饶是如此低调，也险些被东宫派出搜索的斥候撞上，东宫尚且如此，其余各方势力自然也不会例外，毕竟对于一朝天子的行踪，没有人不感兴趣，而自己却恰恰成为知情人之一。至于那夜的事情，阿谛已经自动屏蔽入记忆的小黑屋，那是他的自尊绝不容忍的存在。

    如今，最重要的莫过于放下执念，寻访恩师，至于数年来的建康记忆，阿谛微微苦笑：执拗如她者，不也曾经被逼着数度远游么？或许自己跟她的距离，便是这一次次的分别而加大，而今又轮到自己不得不离开远行了，也只有到了此刻，自己才真正明白当日她的依依不舍。从前都是她因为各种理由离开自己，如此便必须有一次自己长久的离开，才能让彼此沉下心来认真思考未来，但愿她能明白自己的深意。然而，如今的她还在乎么？一丝隐隐的阴霾掠过阿谛脑海深处，却被迅速排斥开去。略一沉吟间小舟已远远漂离岸边，但见流水迢迢，便如彼此间的牵绊绵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