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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落小说 > 后宫佳丽心悦我 >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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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混沌的雾霭中,谢令鸢看到了皇宫冷肃沉寂,宫人垂着头,死气沉沉。

    浮现在眼前的是承欢殿。

    幽暗的殿内,彤色披帛逶迤一地。

    钱昭仪倒在地上,唇角流出鲜血,闭上了眼睛。一个宫女手中的铜盆跌落在地,惊叫道:“昭仪娘娘畏罪服毒自尽了!”

    似乎是贵妃和皇后的凤位之争十分激烈,钱昭仪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被贵妃揭发贪污罪证,甚至被指收受了外臣的贿赂。

    至于是真有其事还是栽赃陷害,是畏罪而死还是被灭口,便不得而知了。

    皇后被禁闭思过,何贵妃掌权,开始排除异己。后宫乱象纷纷,人人自危。

    这互相倾轧、陷害的一切,渐渐隐入了皑皑白雾中。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华丽巍峨的仙居殿,缥缈如居云端。殿内传出一曲动听的箜篌音,是乐府《张女辞》。

    “乾坤动山河,英雄立高阔,将台列旗鼓,巍巍是巾帼。

    临阵乌发扬,银铠耀日光,陌刀谁与争,遂封百夫长。

    奉天诛匈奴,先登斩旗旌,长驱八百里,直捣单于庭。

    十重阵铁骑,戎马交驰急,胡贼胆益破,功名马上得。

    强弩犹雨临,征袍染丹血,短兵接如电,王师定北尘。”

    “护驾!护驾——”

    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声,刀光剑影,利刃铮鸣!

    几息之后,地上缓缓的,蜿蜒了一片血迹。

    白婉仪在地上爬行,身上被戳了刀剑无数,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她缓缓爬到了一个人脚边。

    那双靴子,以金线绣了龙纹,那敝屣、那腰佩,只有帝王才配享。

    “求陛下说一句话,就说……”她阖动嘴唇,说了几个字,声音却隐入四周嘈杂中,听不见。

    白婉仪闭上了眼睛,脸上犹有遗憾不甘。

    .

    谢令鸢看得心神巨震,大白莲不是皇帝真爱吗?为什么会死在他脚下?

    并且死状如此凄惨,说是挨千刀不为过!

    白昭容的血静静地流淌,仙居殿也被阳光切割出阴影,辟出一隅寂静。

    皇宫寂寞地耸立在云下,夕阳如同残血,似千载不变地朝与夕。

    .

    不知过了多久,谢令鸢看到了何太后坐在皇宫的城楼上。

    夕晖将她身影镀上金色,投射出长长的阴翳。忽然,又有一道阴影,与她交集。

    何太后抬眼,看见来人,随即面露震惊,“你……”

    震惊,并不是为他衣衫上溅满的血,也不是为他手中的开国利刃山海灭。而是他的容貌,分明有着熟悉的影子。

    何太后面色十分奇异的复杂,却最终显了几分光彩,语速也快了:“你……还活着?”

    她的对面,郦清悟虽不语,却已说明了一切。

    何太后微垂眼帘,轻声叹道:“太好了。”

    “太好了。”她又重复一遍,仿佛松了口气般,夕阳的清辉落在脸上,更有惆怅而释怀的美了。

    “我来救你们离开。”

    “不必了。”何太后干脆地拒绝了他,而后起身,广袖与披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二人站在城楼上,下面是兵临城下,她的声音融入苍茫的风中,抽出他的剑。

    “借你山海剑一用。”她忽然一笑,扬起手。

    不知是剑刃,还是笑容,夕阳好像被耀得更艳了一分,而后,那乌金的剑啷当落地,沾染了鲜血。

    .

    谢令鸢一头雾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隐藏了起来——何太后怎么和郦清悟是旧相识的样子?传闻中,素处仙君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啊。

    她正困惑,忽然,更为愤怒的骂声,破空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逆贼乱紫覆邦家,上干天怒,统胤夺篡,皇天后土宁不鉴照!”

    尖利的叫骂,响起在城楼上。是韦无默。她站在劲风中,头发被吹得纷乱,素来有几分凌厉的美貌,在冷睥之下,更显得刻薄。她睨视城下乱军,正待跳下城楼,忽然有几个人爬上城墙,一拥将她按住在地,捆了起来。

    “拖死她!叫人看看犯口舌的下场!”

    韦无默被系在马上,马蹄踏起尘埃,她就那样被拖在马后游街,两道是长安城民众,血迹蔓延了整个长安城,活生生拖死了。

    尘埃弥漫天际,仿佛湮没众生。

    谢令鸢不忍心看,却又忍不住睁开眼。这一次,她又看到了皇宫,人群正溃散奔逃,尖叫声、哭泣声震天。

    .

    宫女宦官早已逃得不见影,妃嫔们则换上了宫女或宦官装束,想要混迹出宫。

    铁蹄在宫道上践踏,宋静慈混在人群中,忽然,衣服上挂的玉掉在了地上。

    是那块天青色的并蒂莲玉佩。

    她逆着人流跑回去,想要捡起来,有马飞驰而来,迎头踏在她身上。素净容颜染上了鲜血,她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至死也没有放手。

    .

    一幕幕死相,看得谢令鸢再也坐不下去,从白雾茫茫中起身。

    ——她不能坐视她们的死,必须阻止这一切!

    可是她茫然四顾,却没有任何道路。

    无道。

    刚穿越来的时候,她问过星使,何以九星落陷。星使回答她,人间失道,无明、无德、无情、无序,才会有乱战、乱言、乱政、乱序。

    此刻,她举目四望,无道。

    冥冥之中,仿佛有来自极远处的声音,似乎是清歌一曲道德经,引着她蹀躞前行。

    “致虚极,守静笃——”

    白雾层层皑皑地消失了。四周变得清晰起来。

    金光拂照,天际舒展的流云一片晖芒。姹紫嫣红的花绽放,有仙鹤在云霞烂漫间飞过,千树万树桃花灼灼,吹落九霄。

    仿若仙境。

    谢令鸢分开镜花,拂过水月,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清浅的衣裾,融在远处极淡的影子,正找寻而来。

    会在这里看到郦清悟,实在是让她很意外。

    但随即她明白,这是来救她了。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谢令鸢在万千花丛中,撒腿儿朝郦清悟跑去,被桃花纷扬落了一身。

    .

    郦清悟走的很谨慎,就差天上有北斗七星来辨认方向。见她往这里跑,遥遥制止道:“原地别动,等我过去!”

    然而他已经说晚了。

    谢令鸢并不知道,在两个人的识海里乱跑乱跳的后果,容易误闯他人记忆区。

    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几步,发现周围的花开得益发绚烂,天际金光更加灼目,但远处那个缥缈清淡的身影,却倏然不见了!

    郦清悟就这样,忽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谢令鸢不禁纳闷儿,她实在有太多疑问和困惑,关于北燕的,关于“变数”的,关于国运的,以及他是怎么与何太后认识,为什么会有山海剑……

    可是这紧要关头,她忽然又迷了路,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你在吗?”

    谢令鸢举目四望,久久不闻回音。

    此时,万千花丛中,隐隐出现了巍峨的宫殿耸立。

    这宫殿看起来无比眼熟。游仙园那棵大榕树,还在迎风招展。

    ——居然是仙居殿?

    .

    大殿里,铜兽香炉中,燃着以桃花、细辛、丁香调成的醒神香。

    黄花梨木案几上,放着七弦琴,琴形为伏羲琴。案几一侧,是禅意悠然的插花,用着邢窑的白瓷,凝静淡雅。

    四周陈设不见奢华,却处处有风雅高华之气。仅是看着,都生怕惊扰了室内的静谧和雅然。

    而室内的女子,额贴梅花花钿,着轻浅的水红色襦裙,她的容颜如身上披帛一般,泛着的淡淡的酡粉,令人惊艳过后,浮上心头的是温婉恬静。只是看着她,都仿佛春风拂照。

    她正在点茶。

    泛翠的汤花越飘越高,她有着很多文人雅士都不及的点茶技艺,传说中的三昧手。

    将茶冲好后,她起身走到窗棂前。

    初春的阳光清爽而旖旎。身着龙袍的男子,正在窗前篆刻。她微笑着走上前,轻轻为他把额发抿上去。男子察觉到她,转头冲她一笑。

    春日的风吹了进来,挟带一两片初开的桃花,落在他手上。他摊开手掌,捻起落花放在手心,手伸向窗外——白皙修长的手一翻,花落,打着旋,悠然不见。

    这个穿龙袍的男子,和萧怀瑾有几分相像。待看到他手边的“萧道轩”三字时,谢令鸢反应了过来——萧道轩,不正是先帝么?

    谢令鸢眨了眨眼,这个温婉女子的身份更好猜了。既然是仙居殿,又额点梅花,那应该就是郦贵妃了。

    先帝手里拿着昆吾刀,手中的印章上,刻着“相守”二字。

    私人印鉴有名章雅章之分,后者多是文人雅客为自己取的笔名。他刻的便是如此了。

    .

    此时内室传来了??声,有宫人伺候着刚睡醒的小皇子,众星捧月地扶着他走了出来。他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粉嫩的小脸花团锦簇,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衣服,显得白皙的脸上,越发眉黛眼黑,十分漂亮。

    只是谢令鸢能感觉到,他自己似乎很不喜欢红色——大概天然的性别意识,男孩子小时候都很排斥这个颜色,他一直想要脱去,身后的宫人哪敢,连连哄劝他:“二殿下,这是贵妃娘娘亲手为您制的衣裳,您可别拽了,陛下要生您气的。”

    他很是不甘情愿地停了手,走到郦贵妃面前:“母妃,我不要穿红色,我想像父皇和皇兄那样……”

    .

    这张精致乖巧的脸,谢令鸢却总觉得莫名哪里眼熟。想了半天……这不和郦清悟有依稀相似么?可是郦贵妃唤他的名字又是“怀?”。

    萧怀?,薨于景?九年,据说是宫殿走火,烧死在了那场大火中,皇帝后来哀恸,追封他为悯王。

    谢令鸢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似乎是从自己的识海,误闯入别人的识海里了。

    因为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二殿下”此刻的心情,是与她共通的,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脑内弹幕!

    所以这个看起来像是回忆的场景,八成就是郦清悟识海里的。

    坑爹。

    郦清悟会打死她吧?他对自己的出身,那样讳莫如深,甚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却被她不小心窥见了。

    .

    蓦地,年幼的萧怀?转过头,目光竟然稳稳落在了谢令鸢身上,眼神仿佛刺穿。

    ——他发现我了吗?

    谢令鸢更心虚了。

    萧怀?已经收回了视线,长长睫羽一垂,掩住眸光,便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稳。

    五岁的他,真的很不喜欢郦贵妃亲手为他做的衣裳。不论交领的圆领的,几乎都是红色,宫人为他捧上来,他一脸郁色,每次都别别扭扭的穿上。

    .

    萧道轩常常把他带在身边,言行间不掩饰对他的宠爱。先帝见外臣的时候,他就在偏殿安静坐着,有大胆的小宦官,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鼓起勇气,凑上前跟他说两句话,希冀于逗他发笑。他偶尔笑起来,便十分好看,冰玉的容颜瞬间如暖阳初绽,暖了人间。

    那些小宦官也就很高兴,连连问,“二殿下想听些什么故事啊?”“奴婢家乡有个天女娘娘的传说”……

    他喜欢听志怪故事,或者天上的传说,白虎星君,牛郎星织女星,诸如此类。

    大概也是因为,萧道轩信奉道教的缘故。

    萧道轩经常召见抱朴散人清谈。抱朴堂乃是皇家道观,散人一头鹤发,道袍飘然,与先帝秉烛夜话,闲敲棋子落灯花。抬起头时,望了一眼正在凉廊下看星星的二皇子。

    “陛下,贫道当年便说过,二殿下乃天人仙质,于宫闱无缘,留在宫里迟早夭折,活不出十岁的。贫道不忍见他蒙受灾难。他若肯远离红尘,必成大道。”

    萧道轩手指夹着白玉棋子,叩击着棋盘,沉吟道:“朕与贵妃也忧心他,但终究不舍。且养在身边吧,你看他康健,朕的几个儿女里,他长得最高,从没什么灾病的。”

    星辉月色下,萧怀?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抱朴散人叹了口气。

    谢令鸢不由感慨,这抱朴散人挺神的,悯王被供上桌,差不多就是八岁的时候吧?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应验得这般准。

    .

    时光如白驹过隙,落雪纷纷的季节,先帝亲手抱来了一只白色的小奶狗,萧怀?这时候已经六岁了,似乎应验了抱朴散人的话,越来越安静,不喜人多的地方,爱洁成癖。但他摸到小奶狗时,还是很好奇地戳了戳。

    谢令鸢感到了他心中的喜欢,像初春绽放的嫩芽,蓬勃地破土而出。

    而今时令,万里银装裹素,萧怀?每天都要去西郊马场练习骑射,这是他的早课。

    萧怀瑾也在,年幼的他,长得软黏可爱,与成年后的阴郁简直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明明二人只相差一岁,他个子却矮了萧怀?一大截,兄弟俩杵在一起……谢令鸢都替老三掬一把心酸泪。

    她隐隐地感受到,萧怀瑾和两位哥哥相比,并不太受宠,母妃也没有显赫家世,所以没有那些众星捧月的簇拥。三个兄弟交情也淡薄,不至于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见白雪皑皑中,萧怀?一袭红衣,却看着清冷,如同雪中寒梅,高不可攀的样子,萧怀瑾唯有眼巴巴地瞅他。待他射完箭,萧怀瑾鼓起勇气问道:“皇兄你冷吗。”

    萧怀?拿着弓,低下头,意外地瞥他一眼,带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天空细雪飞舞,萧怀瑾眼巴巴地把手炉递给了他:“给你。我焐热了的。”

    这个弟弟,很想亲近哥哥。

    萧怀?对这个弟弟没太多印象,他们平时只在宫宴上见几面。但他似乎也愿意待弟弟好一些,便对他道了谢谢。又想了一下,吩咐道,你随我来。

    .

    谢令鸢跟着走了几步,眼前一片落雪初晴,阳光微暖。

    ——萧怀?在教弟弟骑马,让他踩上马镫,还教他马上射箭。而萧怀瑾脸上则洋溢着近乎憨憨的笑。

    联想到萧怀瑾如今的性情大变,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令鸢在这风云变幻的记忆中,忍不住快走了几步。

    大雪纷飞的冬日过去,春日化了寒冰。

    开年后,崇文馆又开始为皇子授课,她看到何德妃正等在外宫,接大皇子下课。

    十岁的大皇子,论起姿容气度,丝毫不逊于两个弟弟,天潢贵胄,举止谦和有礼,有渊?s岳峙的风范。这样的人,若是顺利长大成人,该是何等龙凤之姿?

    而年轻时候的何容琛,更令人甫一打眼,便惊艳不已。可是谁能想象这个笑起来仿佛拨云见日,眉眼温柔得沁出了水的德妃,日后会成为不苟言笑的太后呢?

    她又走几步。到了阳春时节,暖风和煦,太液池也被吹皱了一池春水。

    仙居殿附近,有专门引泉造的人工湖,名曰蓬莱池。宽大的湖面,与太液池相连,可以泛舟其上。游仙园种了很多桃花树,是以春风拂过,湖面上桃花纷纷扬扬,水光潋滟。

    先帝、贵妃、二皇子,一家三口泛舟湖上,沐着和煦风光。

    萧怀?坐在先帝宽阔的臂怀中,父皇教他钓鱼,树上落花纷纷,打着悠然的旋,飘到水面和船上,落了他们一身。

    先帝将肩头的落花掸去,回头和郦贵妃委屈道,“朕想起个事儿,憋了可有七八年了。你们家郡望那一带,不是有个习俗,在上巳节的时候,要给心仪的恋人,做心花结戴上吗?我都给你做过……可我从来没有得过你的心花结呢。”

    郦贵妃失笑:“不过习俗而已,你也惦念这么久。”

    “那儿子的‘太平衣’,你不也惦念着,给他做了这么些年么。”

    郦贵妃笑着摇摇头,便俯身一片片拾起那些桃花瓣,春日下露出优美白皙的颈侧。她做事总是这样的,优雅,不疾不徐,耐心,仿若天塌了也要气定神闲,不能有慌乱仪态。

    就那样捡了小半个时辰,父子俩都已经钓了三条锦鲤,又给它们放生。而后便听她一声“做好了”。

    她的手里,拈了一条长长的花串,微笑着挂在了萧道轩的脖子上。

    萧怀?也很想要一串,便去拈那些花瓣。拈着拈着,忽然没听见动静了。

    他无意中抬头,却看到父皇和母妃正在接吻。

    “呀!”他赶紧用两只手遮住眼睛。

    却又忍不住笑了。

    谢令鸢看得心生温暖,这笑容可真好看,连春日的风,都跟着微醺醉人。

    其实这么小的孩子,却什么都懂。他知道朝堂围绕在他和大皇子之间的皇储之争,也知道后宫的诡谲波澜。所以才会为那个吻而感到幸福吧。

    ——只是这样幸福的过往,却终究不是长久。还有性情大变的何太后、萧怀瑾……

    .

    谢令鸢想快进,正要看过去,忽然那些春日湖景,都消失了。

    周围雾气阑珊,尽皆散去,而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

    是郦清悟打散了识海,回来找她了。

    ……夭寿了,好奇狗死于吊胃口啊,当年到底怎么了?!

    .

    郦清悟站在她的面前,氤氲雾气之后,睫羽上也蒙了一层清辉,半遮了清浅的眸色。

    他在广袖之下伸出手,声音带了点轻微的无奈:“跟紧了我,不要再走失。”

    他的口气,听不出是否有不悦。但用了“再”字,想来被不熟的人闯了识海,还是不会愉快的。

    谢令鸢不敢再大意,伸出了手被他牵住。

    他的手温凉,覆在袖子底下,走在前方,挥开迷雾重重,稳稳地带她往外走去。那些沼泽、荆棘仿佛都开了灵窍一般,纷纷散开了。

    “……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看到的。”想来想去,她还是歉然。

    郦清悟微微颔首,什么也没再说。等两个人走出去了挺远,四周不再迷幻得厉害,恢复些正常了,谢令鸢才听他问道:“昏迷前,你看到了谁?”

    说起这个,谢令鸢心中发沉:“林昭媛。我不慎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正是在那一刻,忽然心神激荡,如台风海啸一般,随即昏迷的。

    郦清悟回身看她,剔透的眸中若有所思:“北燕的大司命,应该便是她了。”

    这话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下一个该杀的人,应该便是她了。”

    谢令鸢却被这个论断,惊得下巴差点砸穿地心。

    ——她这颗落陷星君还在后宫艰难度日,遥遥无期刷着妃嫔声望;死对头怎么就穿成了听起来这么厉害的存在,还害得她差点死掉?

    凭什么?世上最难容忍的事,不是真正的胜负既定,而是死对头自以为赢了她,坐看好戏!

    谢令鸢闷闷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和林宝诺半斤八两,怎么可能死对头一夕之间就成了个人物。

    “唯有这样推测,才是合理的。”郦清悟解释道,“北燕培养的死士中,大司命负责的是禁术,乃先秦及汉初时,宫廷盛行的巫蛊诅咒之术流传下来的偏门。”大概为了防止被佛道窥探,他们都会给自己下层禁咒。

    当谢令鸢莽撞地用了【猴王早已看穿一切】去窥探她时,自然就受到了反噬,反被对方窥见了心神。至于林昭媛究竟是如何成为了北燕安插之人,不得而知。

    谢令鸢想到方才看到的,九星之死。

    所以,何太后她们,大概在自己发现林昭媛心声时,就已经暴露了?

    ——那接下来,陷入危险的,不是已经昏迷的德妃,而是其他八位妃嫔!

    想到这一重,她登时心急如焚。

    她在水雾氤氲的梦境中快步行走,终于,二人眼前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有了各种风景。

    又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黑漆漆的后宫,笼罩在乌云夜色下,有一种狰狞的巍峨。

    看到这一幕时,谢令鸢便松了口气——终于是,到家了。

    *********

    丑时,二刻。

    初冬的夜,寒风簌簌。

    即便是长安皇宫,也在一片凄清冷寂中。

    经过连夜追查后,众妃嫔各自回宫。

    披着星幕霜色,白昭容踱步进了寝殿,心中莫名喟叹。

    寻常人哪能看得出,德妃带给后宫里的,微妙的变化呢。那也许是星星之光,却已泯灭在漆黑夜色中。

    .

    仙居殿内设布置简洁,简洁到没有人能看透白婉仪的喜好。连曹皇后也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何置韦不宣的临终劝告于不顾,执意入宫。

    白昭容正坐在镜台前梳洗卸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唱报:

    “圣人驾到——”

    “叩见陛下!”

    传声余响中,萧怀瑾已经进门了,一身常服,神色疲惫。白昭容放在花钿上的手一顿,忙于镜中打量自己的气色,依然是好看的,这才放心,起身微笑相迎。

    女为悦己者容。

    仙居殿烛火跃动,一室清香,她款款上前。

    看到她的微笑,萧怀瑾忽如月辉抚慰一般,宁和了。她清丽淡雅的妆容,温婉柔和的话语,让他内心波澜起伏如地动山摇般的剧烈心情,似乎被水流包裹,逐渐融化了那些尖刺的锐意。

    这一天中发生了很多事。晋国赢了北燕,后宫失了德妃。

    这些激荡,让萧怀瑾一整天心潮澎湃,辗转难眠。遂从紫宸殿起身,夜半来了仙居殿。直到此刻,躺在白昭容的床榻上,听着箜篌音籁缭绕,那几乎喘不过气的心头,才好像松了些。

    白昭容坐在玉席上,歌声随着指尖箜篌琴弦的颤动,如流水般悠扬清丽。

    “献捷交至京,天子坐凤庭,受拜越骑尉,赐爵关内侯。

    十步有茂草,十室有忠信,汉室德斯迈,女流亦杰英。

    将军卸甲归,余威撼漠北,乡民十里迎,耆老赞殷殷。

    礼致拜父母,祠堂祭先灵,碑文铸圣谕,光宗响门庭。”

    .

    萧怀瑾听着乐府《张女辞》,胸腔中激荡了千言万语,然而已经疲于诉说,他微微阖上眼帘。

    白昭容见状,起身要去熄灯,却被萧怀瑾挥手制止了,示意不必:“就这样暖融的光,不要更黑了。”

    他还是受不了黑夜的,会做噩梦。

    那灯便半明半昧地亮着了。

    “我喜欢这样安静的夜,没有别人……”只有他和爱他的人。萧怀瑾闭着眼睛,也不再听琴。他握着白昭容的手,轻轻呢喃:“你真像我的母妃。她也是这样,最喜欢数我的头发,我小时候头发少,她总要给我剃掉,惹得大皇兄他们发笑。”

    他顿了顿,唇角难得地弯了起来,似乎想起了童年愉快的回忆,声音里带了丝几不可察的感激:“你们真好……”红尘有幸,让他不至于踽踽独行。

    白昭容的眸光里,含了月色一般的温柔:“柳贤妃早逝,若知道三郎这样记挂她,一定很欣慰的。三郎也要节哀。”

    萧怀瑾的声音微微带了叹息:“不想那些了。总归是追不回来。婉娘……再给朕继续讲那玉隐公子的故事吧。”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将军纵马驰骋,那长在心中一簇熄不灭的火苗,一直灼舔着他的心,沸腾着他全身的血液。及至如今,又听了《张女辞》,那胸中澎湃,便越发想找一声共鸣。

    “好。”白昭容轻垂眼帘,用梳子为他梳着头发:“上回讲到了哪里来着?”

    “正月,嘉西关城破,胡虏进犯,烧杀抢掠。玉隐公子要带着他召会的侠客们出征,为边关平难。”萧怀瑾记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灯火熄了大半,隐隐绰绰,却总有种朦胧的温馨,一如白昭容的声音。

    那故事被她讲来,也就娓娓动人——边关战场上,玉隐公子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伟岸英武;朝廷军失了的城池,玉隐公子却带着他的侠客,将其收了回来,还一路追出了边关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玉隐公子还十分喜欢饮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来一坛。逐渐的,他与那酒肆老板,也成了忘年交。

    .

    萧怀瑾听得心神激荡,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时不时问她。

    “那酒可有什么妙处?”

    “那酒肆老板真有意思,开了店,却不轻易卖他的酒,不做生意了么?”

    白昭容温声道:“那是一个退隐江湖的豪杰开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岁时生归隐之心,到边境宣和城,才开了家酒坊,独门秘酿“英雄泪”,据说是走南闯北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创,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泪呢?”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总有道不尽的酸楚吧。只有喝得懂这酒的人,才能以酒会友,品出人生百味。所以,酒肆老板觉得,惺惺相惜乃人间最珍贵,他的酒不轻易卖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卖这酒。玉隐公子虽然年少,却是他十分敬佩欣赏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仿若追忆般:“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觉得快哉落泪,有美人兮偎偎我怀,五陵风流把盏言欢。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世间至悲,莫过于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与天地问穷途无道,人生更该如何行走?”

    萧怀瑾听到这里,心中忽觉惆怅。

    那种莫名的情绪萦绕着,他困惑道:“既然玉隐公子如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该是十分快意的,他也会品出这些苦吗?他也会壮志未酬吗?”

    白婉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眼睛亮亮的:“臣妾……不知道呢。”

    她忽然偏开了头去。

    萧怀瑾依然不解。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高大威猛的将军。他以为,英雄当如方老将军那样,而非白婉仪口中的悲凉。

    “玉隐公子忠义之心,帮朝廷收回了嘉西关,大捷告胜,后来他如何了?”

    白昭容解开了霞色的对襟罩衫,云纱披帛落地,逶迤一地。

    “后来,他便在城中听曲儿去了。可是嘉西关的百姓,都很敬慕他,纷纷攘攘走到大街上,想要见一见他,一睹尊容。”

    萧怀瑾睁开了眼,伸手拉过她。白婉仪躺在他身边,淡淡一笑:“街上看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害他不能去听嘉西关最有名的乐姬唱曲,只能扫兴而归。那乐姬十分哀恸,追出去求玉隐公子提一幅字,说是瞻字如见人,此生也值了。玉隐公子大笑,就为她提了两句诗。”

    萧怀瑾伸出手,挑了挑灯花。那灯烛噼啪爆开,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便是一晃。他似追忆地道:“英雄美人啊……也如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一般,该是一出佳话。”

    婉娘一直说,想要为他绵延后嗣。这一刻他忽然想,是该试试的。

    他们二人四目对视,少年夫妻的情谊,在目光间流淌。

    逐渐的,墙上投射出朦胧纠缠的影子。

    .

    然而片刻后,萧怀瑾的动作,忽然便顿住了。

    他怔然地起身,顿了很久很久。

    他眼中闪过了痛苦之色,先是隐忍着抽噎,随后带了显而易见的绝望。

    “我还是,做不到啊!”

    他声音颤抖着,几近奔溃一般:“对不起,我做不到,不能沾污你……”

    萧怀瑾喃喃说着便起身,仿佛是从污潭泥垢里爬出来一样,刚从榻上下来,便阵阵反胃,忍不住呕吐,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

    一幕幕不堪的回忆疯了一样在眼前闪现,他想捂住眼睛,哭声又在耳边萦回。他想捂住耳朵,多年前那黑得令人绝望的夜,又会浮现——

    七岁的他躲在多宝阁后,惊恐到了失声,透过多宝架的空隙,看着他的母妃……被数十个宦官,带着从牛马身上割下来的假阳具轮流侮辱,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残忍的一幕,母妃的哭叫求饶声传出了明义殿外,然而没有人会来救她。

    那时管理后宫的是孙淑妃,她已经疯了,后宫所有人也都疯了。唯一好像还没疯的是被禁闭的德妃,等他被送去了德妃膝下抚养,结果发现,这也是个疯的,只不过尚有宋逸修为她守着一道底线罢了。

    .

    萧怀瑾的眼泪断线般洒下,他饲虎被咬伤流血时都未曾流泪,如今却难以自抑。他好像找不见光了,瞳仁中全是黯淡:“灯呢,亮起来,我看不见了……”

    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吓,白婉仪披着纱衣,想把他抱在怀里抚慰:“没事儿,三郎,就算不能给我,这样相伴臣妾也知足了。”

    萧怀瑾却慌乱地推开了她。

    他实在无颜面对这个一直温柔待她的女子。

    殿内的烛光还在跃动,仿佛在嗤笑他可悲的童年,他眼前重新出现了一簇幽暗的光,照亮了周遭的轮廓,他在影影憧憧中,随手拽起常服鹤氅,胡乱地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冲出了仙居殿。

    苏祈恩一直守在殿外,见天子忽然冲出来,刚想要跟上去,萧怀瑾却转头怒喝道:“不准跟过来,给朕滚开!”

    他神色阴戾,众内侍们愣在原地,他们知道天子是什么脾性,忧心又不敢追过去。面面相觑,只能悄么声地远远看一眼,跟两步。

    *****

    漆黑夜色,乌云遮蔽了月光。

    夜风在耳边倏然逝过,参差的树干在两边倒退。

    初冬的枝头,没有残叶,在黑暗中摆出魑魅魍魉的诡谲姿态。

    肮脏,恶心,靡乱。

    ——为什么繁衍后嗣,却必须要先做天底下最龌龊的事?

    一定是因为,人生下来,就是肮脏的。

    萧怀瑾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走,偶尔有其他宫室照路的微弱灯火,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一道孤寂。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抵便是如此吧。

    .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是夜色下的太液池,安静清幽,偶有内卫巡逻,夜风之下,一片颓败。

    萧怀瑾走过去,坐在湖畔,怔怔望向天际。

    他曾想过,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谁坐上御座,他都会成为他们最忠实的臣弟,他会在大婚后去封地上开府,每年入京兄弟相聚,共饮一宴,他给他们讲天下风光,描述皇兄治下的盛世江山……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最终也没能看到两个哥哥长大成人。

    他活到现在,实在对不住很多人。

    却又不得不活着,再怎么苦,活着也是他的责任。

    更对不住白婉仪。她是后宫中,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她的愿望便是为他生个孩子,他却连这样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她。

    她会怨恨他吗?

    他微微闭上眼睛,陷入一片茫然无措的漆黑。

    *****

    仙居殿,孤灯燃至天明。

    萧怀瑾走后,白昭容坐在玉席上,独坐到天明。她神思恍惚,直到被殿外的喧哗打断。

    门口来了两个坤仪殿的传事公公。他们衣着齐整,步伐齐整,面无表情,乍然望去有一种苍白的麻木。白昭容起身,在他们面前行礼时,他们眼皮子也不掀。

    “奉中宫旨意,皇后娘娘辰时在坤仪殿赐膳,请昭容娘娘前往陪同用早膳。”

    .

    话音甫落,白昭容心中猛然一紧。

    终于还是来了。

    她张了张口,想找借口回绝,却知这是不明智的。话到口边,终究还是变成一句:“可还有其他哪个宫的贵主?”

    “奴婢不知。”

    皇后召见,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相候,她身为九嫔之一,也终究要从命,没有不去的理由。左右挨不过,白昭容换了件桃色的织锦对襟广袖衫,梳了望仙髻,只佩戴一支步摇,便动身去了坤仪殿。

    一路上,熹光升起,天色渐亮,迎来东日朝霞。宫道两边的树上,挂着霜凌子,枝桠光秃秃的,透出冬日的寒意。

    白昭容的心头,也渐渐泛上冷意。

    冬季的日头虽然高照,却无一丝暖融。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近了中宫。阳光洒落,将坤仪殿在白玉地基上投射出巍峨的阴影。

    这阴影太过庞大,遥遥望去,竟有威压之势,令人觉得心头喘息沉重。

    白昭容已经下舆辇,步行走上台阶,进了坤仪殿。

    偌大坤仪殿里,一室寂静,唯余阳光漫洒,毫无暖意,尘埃在光线下挣扎。

    曹皇后端坐在檀木雕花嵌珠的凤座上,早已屏退了杂役宫人,偌大内殿,唯有她的两位贴身大宫女侍候左右。白昭容的宫人未经宣,没有资格入殿,皆是在殿外等着。

    白昭容向皇后见礼,皇后淡淡微笑着应了,赐她在案几前落座。那案上摆了珍馐菜肴,还有琼浆玉露,看起来是宾主尽欢。

    却总有鸿门宴的意味。

    皇后穿常服,胭脂色织金对襟衫,发髻上只戴了两支步摇与华胜。她素来只着淡妆,此刻微笑隐在窗棂阴影后,看不真切。

    “昭容入宫,已有四载了吧。”仿佛漫不经心,曹姝月淡淡道。

    算一算,教坊司一部,清商署,采女,美人,婕妤,充媛,昭容。短短四年,高升至九嫔,眼看离封妃也只有一步之遥——

    “是。臣妾能有今日,多赖娘娘提点。”

    曹皇后弯起唇角,脸的上半部分却没有配合发笑,于是这个表情看起来殊为怪异,好像上下半的脸是割裂开来一样。

    “陛下这几日,也都是歇在你那里。本宫听说,昨日还闹了些动静出来。”

    她的声音,优雅地在殿内回荡。

    白昭容顿了顿,巧妙地应答道:“臣妾自当奉劝陛下雨露均占。”

    皇后掌管后宫这几年,势力是经营得稳稳的。昨夜后半夜,仙居殿闹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她。而白昭容这样回答,云遮雾绕,若非是聪明人,只怕要想很久才能想出几重意思。

    曹皇后又漫起微笑,笑意却并未爬上眼底。

    她喜欢白昭容的知进退与聪明,然而白昭容心底深处,有谁也看不透的东西,那东西影响了白昭容的忠心。

    “紧张什么,先用膳吧。”曹皇后淡淡道,执起箸,“本宫特意命膳房炖的天麻佛手,还有他们最拿手的蜜枣青豆酥,怎的,你不喜欢?”

    白昭容玉手纤纤,却迟迟未敢拿起那双筷子。那象牙箸有如千钧重,仿佛拿起它,她漂浮不定的身子就要被拉入漩涡中,没入万劫不复。

    她抬起头,笑容显得可怜楚楚:“禀娘娘,臣妾近些日子脾胃不适,御医说是肝气郁结,所以食不下咽……”

    皇后叹息一声,带着怜悯地看她:“不用膳怎么行?本宫给你开开胃。”她说着,看了眼侍候的大宫女,那宫女离席,走去了偏殿。

    白昭容心跳如雷,冷意从骨缝间爬出,手心沁满了细汗。待宫女走出来时,手中端着一碗汤。

    .

    事已至此,白昭容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制了。

    她下意识想要逃离这压抑的宫殿,却被大殿中几个内宦一拥而上制住。她挣扎道:“娘娘若责罚臣妾,臣妾愿长跪坤仪殿……”

    随即被宫女捏住了下巴,那碗汤往她的嘴里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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