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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榕城七点二十，新闻联播还在继续播报，屏幕上的主播嘴巴开开合合，姿态一丝不苟，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叶眉桥懒洋洋的靠在花梨木的椅背上，没有问为什么要看新闻联播，能不能换个台的弱智问题，只是看向客厅那扇连接着阳台的落地窗，因为最外层的门未关的缘故，被大风吹得振振作响。
她有些担忧窗户会不会被吹倒，于是站起身要去扶一扶，但晚上喝的红酒年岁过长后劲也大，直接把踏下椅子的脚绊倒，摔在地毯上。躺在地毯边睡觉的古牧被猛地惊醒，立刻冲着她跑来滚作一团。
叶秋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把古牧抱回到小房子里，又伸手去拉她“地上脏，怎么还躺地上了呢？”
叶眉桥搭住她的手，还是腿上发力自己站了起来，拍掉身上几根白色的毛发，开玩笑道“还是地上暖和，木椅太冷了，劝爸爸换一个吧。”
“一直不都这个吗，哪劝的动他，老古董。”
“也是。”叶眉桥笑笑，眉眼弯弯。
脚踝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扭到的缘故，她伸手去揉，想开口问家里有没有红花油，就听到女播音员说到——
“n国武装分子与政府军队于13日上午在东部地区再次发生冲突，对此，外交部驻n国参赞宁恒远在接受采访时表示；‘9月11日和12日，359名中国公民分别从港口乘中国海军第十一批护航舰艇安全、有序撤离n国。’这充分体现了中国政府保护我海外公民安全的坚定决心以及……”
摄像匆匆扫过的那片土地战火连天，几辆轰炸机的连日袭击已经让当地人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蹒跚着在垃圾堆里不停翻找，苍老又厌世的面孔层出不穷。
镜头切换，传说中年轻有为，已然是外交部年轻一代表率的宁恒远站在舰队的右侧，一身白不白灰不灰的衬衫，领带打的随意，正在协助军队指挥撤离。他不经意抬头，露出孤高的双眸，和犹如刀削般锋芒毕露的轮廓，但转身扶过老人上船的瞬间又携了笑意，温和自若。
叶眉桥皱眉，只见风沙骤起，掩盖住那幅单薄孤寂的背影。
客厅内的空气有些停滞，能听到窗外的山风越刮越大，几乎要奏出什么伟大的交响曲，是暴雨的前奏。
叶眉桥手里绕着餐桌边垂下的米色桌布，缠了几圈箍住食指，唇角紧抿，倒是有几分宁恒远严肃正经的模样。
她静默片刻，似是受不了没人开口，又似是知道叶秋正在待她开口，缓缓在嘴边攒出笑来，眼角上扬，连带着眉梢挑起“怎么不把他调回来，我看那边挺危险的。”
叶秋定定看向她半是温和半是冰凉的眸子，在吊灯下波光潋滟，顾盼之间蒙上一层雾气，分不清真情假意，忽然像回到十三年的那个雪天。
“他一心往交战区跑，谁调的回来？”
“也是。”叶眉桥不置可否的放下手中桌布，没有再接话的意思，扶着桌角站起身，着地的刹那却觉得脚踝一阵钻心疼痛。
叶秋迟疑了一会，终于叹气“你要是想他回来，就劝劝他。”
话音刚落，叶眉桥便觉得整个小腿都开始颤栗，她背着叶秋弯腰撑住膝盖，按在外膝眼处，额头冒汗。
膝盖不好是好多年的毛病了，为了拍《exhibition》疯狂集训模特台步时，更是摔到骨裂，阴雨天对她难说太难熬。
“妈妈…”叶眉桥靠在椅背，借力微微站直了身体，终于开口，想让叶秋扶她去床上躺躺，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叶秋走去接电话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站在地板上，除了额头上有细密的汗外，没什么异常，便指向玄关处的空调开关，口型示意她去打低点温度，眼底略带歉意，是在说工作的事情。
叶眉桥见状只觉咽喉哽咽，却仍是摆摆手牵起嘴角道“没事，不热。”
从厨房倒了热水挪回客厅，叶秋仍在对电话那边叮嘱学校人事变动的安排，叶眉桥从书房抽了纸笔，说是晚上还有通告要赶，先走了。
叶秋抬起眼轻声问她怎么回去，叶眉桥想了想，刚要说能不能让司机送她回去，就见叶秋心思已然回到了那通电话里，琢磨着可以叫辆车来接，便笑着口型说道“有人来接的。”
叶秋点头，嘱咐她路上小心。
站在叶家别墅所处的半山腰，高山陡峻，逐渐隐藏在暮色中。
叶眉桥抬头向山顶望去，玄青色的天乌云密布，闪电隐约有要挣脱云层束缚向外逃窜的趋势。山脚下更多的房子亮起光，万家灯火散射微弱橘光，在雾气的氤氲下却更显虚无，一如她每次在舞台上谢礼时，都看不清闪光灯频现的台下有什么人，又在发生什么事。
山上是打不到车的，眼见雨势逼近，叶眉桥走出住宅区，沿着人行道下山，这条路她最是熟悉——走到最门口的路牌，前方是一条斜坡，右拐走下一条绵长曲折的石子路，再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就是烟火人间。膝盖和脚踝上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不甚严重，硬着头皮倒也走了好远。
从小学毕业搬到这里开始，一路走一路成长，看着景区越做越热闹，院落餐厅里开始圈养起宠物，傍晚时分叫声响彻天空，点亮了黑乎乎的停车场。
十一岁那年，这里的设备还不完善，居住在山上的人家都在宽敞的大路上车来车往，却不知人行道的路灯分布零星，时灭时暗，让每天傍晚放学回家的她只觉道阻且长。
那时候她总是跟在叶离霞身后，抓后衣摆像小尾巴耍赖“姐，我走不动了，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你早上下来的时候还说喜欢这条路，像活雀一样。”
“那是下坡，下坡走起来多舒服啊。”
叶离霞听闻摇摇头，转身把衣摆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又把叶眉桥的手搭在自己小臂上，带着她往上爬“下坡挺好的但上坡太累了是吧。”
叶眉桥忙送不迭的小鸡啄米般点头。
“但人生就是这样的，你想向上走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一步一步稳稳地，像现在这样，”叶离霞突然加大了步伐的力度，有力的踩在地面上，“不急不慢的向上走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顶峰。”
叶眉桥没怎么认真听她的话，却觉得动作有趣，也学她重重踩在下一步伐里，笑声朗朗跟她讨价还价“那姐你多努力一点，你到顶峰的话，我不努力也能直接跟你上去。”
“嘁”叶离霞挎着她毫无预兆的在山路上绕了几个z字型，晃得叶眉桥头晕眼花后才得意开口“小丫头片子就尽想着讨巧。”
…………
“我又不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
视线渐渐模糊，叶眉桥以为是自己走着路都能没出息的落眼泪，往眼周胡乱一抹的时候却发现眼球干涩，原来水从头顶浇下，顺着发丝落在脸颊。
噢，下雨了。
积蓄了一下午的雨水淅淅沥沥敲起前奏，即刻便倾盆而下，沉重的雨点打在路边竹林，浇灭盛夏残余焦气，发出热暑消散的滋滋声响。山中浓雾饶是杀气腾腾，也被逼退五米。
脚上新买的鞋不断打脚，磨着后跟滑过满是水渍的泥泞，差点将脚踝彻底扭伤。她索性停了下来，坐到路旁的石头上拨mirror电话，手机拿出的瞬间却鬼使神差的按出另一串号码，久久迷失在嘟—嘟—嘟—声里。
八点过半，隔着厚重雨幕看向远处，青黑色的天际正在蓄谋涌动，电闪雷鸣间叶眉桥缓缓抬起眼，睫毛上盛着水滴，蜿蜒至眼角骤然落下。
湿热的风穿过手心，提示音在冷清的山腰回荡，不断挽留却随风飘走，掀翻最后一丝妄念幻想。她终于轻声开口问“姐，这条路怎么还是这么长？”
“以前只是上去难走，没想到现在下来也难走了。”
雨越来越大，将手机从掌心冲刷而下，跌撞摔在叶眉桥脚边。她醒醒神弯下腰去捡，却见屏幕骤的亮起，是未知号码。
犹豫着接起，却怀疑是信息泄露没有开口说话。
——对方也没有说话。
食指敲击在壳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敲到第五下便挂断，却在第五次敲落之际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沉静如水，气息却不大平稳“你在哪？”
叶眉桥在瓢泼大雨中站起身，踱步踩破脚下落叶“你是…余景行？”
“嗯，你在哪儿？”
有光从眼前劈开，穿透蒙蒙地平线，将眼前世界一分为二，延伸到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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