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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眉桥家在榕城机场附近的城郊，从竹林开去不过也半小时车程。一路大雨滂沱，打在车顶发出剧烈声响，雨刮器运作的频率已达到极致，本应从早堵到晚的主干道都避暴雨锋芒，只有寥寥几辆同行。靠在门和座位的缝隙中，身上盖着余景行从后备箱翻出的毛毯，仍旧止不住的抖。但她侧过头假寐，透过布满雨滴的窗户看见路两侧的朦胧灯光，霓虹绚烂，倒是有别样美感。
额头昏沉，似乎还有未干的水渍，不知道是刚刚淋的雨水还是小腿抽搐连累出的汗水。她攥住右手边还尚是干燥的毛毯边角，紧咬着牙，防止牙齿不受控制开始打颤。
这套动作做的顺手，似是暗地里练过千百回合，正要昏沉睡去，却感到座椅下的暖气开始启动，车内温度骤然升高，一双干燥的手落在额头，又轻触她耳后。
手从脸上移开，叶眉桥本能睁开眼，看见余景行眉头微微皱着，鼻翼因车内温度过高出了薄薄汗，正一本正经的比较着自己体温。
他穿着灰白运动夹克，深色领子衬的颈颌白皙，从叶眉桥的角度看去只觉得侧脸漂亮温和，没有什么凌厉线条，但又不显阴柔，秀骨清像的如同高中少年。
刚刚被抱上车时的场景还近在眼前，让她有些晃神。
不过是回了一句在竹林景区，对面小路尽头的木屋里便走出熟悉身影，身姿挺拔清瘦，撑着白色的伞踱步向她走来，好似是剧本里见过的场景。
她在原地一动未动，还不能消化剧情的急速变换，他已然在她两步前站定，伞柄前伸，牢牢从雨水中笼罩住她，粗略扫过被她按住的膝盖，拦腰抱起“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见叶眉桥看向他，余景行放下手扶到方向盘上，清清嗓子解释道“你好像有点低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眼前有些模糊，叶眉桥摇了摇头，只觉得气氛莫名尴尬暧昧，忍不住要从这种不熟悉的情景里跳脱，于是装傻般指向他有些苍白的脸，感叹“你好白啊。”
“是不是打过美白针？”
“”余景行额角不显著的抽了一下，转过头认认真真解释“没有，我一直都比较白。”
叶眉桥本是开个玩笑缓和没人说话的气氛，见他认真解释了，刚想开口再问问他是不是很注重防晒，就感到车速减慢，转了个方向背离原先目的地相反而去。
她奇怪的看向余景行，却见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一只手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只露出一双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区门口有两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摆弄着仪器。
叶眉桥立刻恍悟，又不得不在内心佩服起现在的狗仔。
这里是远郊别墅区，她一周前怀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态搬来，便是看中它离机场近，且地处偏远比较安静。知道她搬家的人甚少，连搬家公司都不知道是谁家，更别提后来她不是躺家里，就是在工作室，几乎没露面，这都能快速打探出来简直超神。
她正忙于感叹国内记者的业务能力，没注意到余景行的车已经向市区开去。
“去哪？”
“我家。”
“啊？”叶眉桥从半躺的姿势中坐起身，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加重了音重复道“去哪？”
“你别多想，记者认识我车牌，我没法送你去别的地方。”
“我今天要归队，家里没人，你可以好好休息。”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逻辑缜密，思维严谨，让人无法找出纰漏来拒绝。更何况叶眉桥被雨浇的有些神志不清，只是抽了两下嘴角做最后挣扎“我…我没有多想，我是觉得挺麻烦你的。”
“没事，在伦敦的时候，我和顾振不是也挺麻烦你的吗？”
想到他说的是在她家烧饭的事情，叶眉桥只能妥协“那…那行吧。”
见她应了下来，余景行面上没什么波动，私下却长出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地，眼眸中藏起笑意。
余景行家在中央区明星云集的楼盘里，安保工作格外严密，车停在地下私人车库后，直接便乘直达电梯到了家里。
家里摆设不多，大理石的小吧台摆在红酒柜前方，将整个客厅划为两半。右侧灰色沙发前有两个大小不一的圆桌，左侧墙面顶端是篮球架，靠近扶梯的地方摆着乒乓球和一些运动器材，倒是明显能看出是男孩子的房间。
他领着叶眉桥往中央走，左手边是厨房，如果想吃东西就从冰箱里拿，说着开了冰箱，倒的确满满一冰箱各式各样的——泡面。
叶眉桥噗嗤笑出了声，余景行也跟着没忍住，只能拉开两面落地窗窗帘，指向二楼道“二楼有间连卫客房，东西都是新的，你去看看？需要什么别的我再拿给你。”
“噢对。”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脚往玄关里走，叶眉桥不知跟还是不跟犹豫停在了原地。
“这是我卧室，你要愿意进来可以进来。”
“不了，我上去……”她摆摆手，见余景行从房间里拿出两件t恤递给她“衣服湿了可以先换这个，是新的，还没穿过。”
“好的，谢谢啊。”拿过他手上的衣服，飞速去了二楼。
储藏室对面便是客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余景行已经把烘干机抬到了二楼，一踏出房门便出现在叶眉桥眼前，她推到房间里，只觉得余景行好像比认识的所有人都要细心，却不敢深究这份细心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情愫。
坐在床上吹干头发，并确认自己没有衣着暴露后，叶眉桥套上t恤下楼，想问他有没有充电器，自己手机没电了。
余景行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玻璃杯，见她下来放到她手里“感冒药你趁热喝掉，我帮你去找充电器。”
手中的药还滚烫，气味熟悉又难闻，是她从小开始就最讨厌的牌子，但却出了名的药效好。她低下头啜了一口，意料之中的皱起眉头，果然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酸涩苦楚。
咬着牙一口闷，棕褐色的药液顺着食道缓缓流进胃里，她起身从桌上倒了热水，直接在窗边的地毯上坐下。
侧首的榕城夜景依旧如两年前般璀璨光明，又似是变了很多，不再熟悉。玻璃窗上的雨滴沿着曲折轨迹流下，对他们来说，再往下便是魂飞魄散的万丈悬崖，但还是在重力的引诱下一往直前。
不远处广场灯塔三百六十度旋转，向着四周散发彩色的光，一时间亮如白昼，将身后余景行的影子投射在窗前。叶眉桥回头，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淡而温和，眸中倒映出她的完整人像。
叶眉桥只觉得他漆黑眼眸里闪烁着星光，不由自主移开视线，指向地毯边的cd机道“这个机器能用吗？”
“能用，想听什么？”
“都行。”她歪着头想了想，想问有没有《beginagain》的碟，刚要开口又发觉不太礼貌，便默不作声看余景行在柜子里翻找。
“刚巧有个之前很喜欢的电影原声碟，”余景行回过头扬了扬手中蓝黄色的碟片，声音低柔“听听看？”
叶眉桥眼睛近视，看不太清碟片上的字，便随意点头，直到熟悉的旋律响起，才惊觉默契“现在说有点马后炮，但刚你问我想听什么的时候，想到的是这首。”
余景行挑眉，听到播放的是《astepyoucan’ttakeback》,心中默默记下。
窗外雨声减小，正如天气预报所说，十点降雨转阴，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这个趋势下去，明天就晴了吧。”
“嗯，明天是晴天，最高温38度。”余景行靠在墙边，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出好大的太阳。
他回头，见她握着玻璃杯裹在自己黑色的t恤里，面色沉静，双眉舒展。但看向窗外的眼里却弥漫一层雾气，比黑夜更浓重，似是远离了尘间，辨不明心境。
“余景行。”叶眉桥突然唤他名字。
他直直看向她，隐约间觉得她要说些什么，却又还在低着头犹豫。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有个姐姐。”
“不过几年前意外去世了。”
她神色如常，却还是将余景行的心嚯得抓紧，半晌只从喉咙处溢出一声“嗯。”
两年前遇见她后，总会从各方渠道听到她的消息，有时候是无意听到的，有时候却是不由自主挖掘的。手里的资料诉说她少年意气壮志凌云，也见证她历经风浪纯良清明。
这件事其实从未被刻意隐藏，但因为是丧事，也少有人提起。如今听到她语气平淡的说出，倒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神色里的寡淡孤独都已经深入骨髓了，却还是咬牙调笑执意要扮做老虎，好似比所有刻骨壮烈时刻更让人心疼。
“直到她去世，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她，我高中的时候梦到自己死了，进了阴曹地府。过孟婆桥的时候，突然想起她还在等我吃早饭，所以哪怕孟婆压着我去喝汤，我也死活不愿意，跑啊跑逃啊逃，最后跪下来求阎王爷，我说，我死了我姐姐可怎么办，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一定会很伤心的。”
“然后我就一直哭，哭到大殿都被水淹没了，阎王爷没办法只能跟我做了交易——只有姐姐能看到我，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在这个普罗众生的世上我死了，但在姐姐的世界里我还活着。”
她顿住，觉得嗓子有些哑，仰头喝了口水，然后习惯性的在嘴角扯出一个笑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虽然从余景行的角度来看，比哭还要苦涩。
“所以她走之后我总在想，她喝汤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她离开了，我该怎么生活？”
余景行靠在墙边，凝视着她的目光定住，晦暗不明。
见他默不作声，叶眉桥深呼一口气，有些后悔，却还是侧牙咬在下唇上，忙送不迭的化解此刻尴尬“跟你说这个，是觉得我还挺有编剧天赋的，这种剧情都能梦到，挺好笑的吧。
“不是很好笑。”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干净清新的歌声环绕着偌大的客厅循环。
“是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要笑？”
眼泪吧嗒一声掉在地毯上，氤氲出一摊水渍。
叶眉桥没料到余景行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怔盯着良久，见他一本正经，表情凝肃，只觉眼睛酸涩。滚烫的液体从眼眶坠落时才察觉失态，吸吸鼻子侧过脸去找餐巾纸。
房间比刚刚更加安静，余景行的身影凝固在原地，止不住的后悔，之前只觉得看她假笑时揪心，现在哭出来了却更揪心。从身后的桌子上抽过餐巾纸，站起身递到她眼前，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手不由自主在她头顶停留，指尖是熟悉的洗发水气味，跟她自带的香气混合起来，有些陌生的不敢承认。
他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你早点睡，我回队里。”
“晚上凉，一定要记得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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